“這番僧好強的神識，他是誰？”風道人的臉色突變，沒有了方才從容的神態，拄杖的手緊了一緊。

徐階的神識不及這麽遠，風道人近百年的修為，應該已經用神識探過，很可能還吃了小虧。但所有人中只有徐階清楚這番僧的可怕，番僧既然已經出洞，說明他的無言真言咒應該修練圓滿了。

山腰的一幕南希仁波也看見了，他的臉上帶著憂郁，二十年來一直是他在給番僧送飯，只有他還記得番僧的名字。

他對番僧的印像就如同一座石像，如今這個石像居然走出山洞挑戰瓦那法王。而這個嗜血的大魔頭也對番僧頗為顧忌，讓南希仁波更為不安。

南希仁波道：“他是婆羅多來的傳教僧，名叫釋摩多迦。二十年前，來岡底斯傳教，被法王用真言所敗，從此便在雪峰古洞面壁靜坐修行。”

徐階道：“前幾日我和南希上師給他送過飯，他就在山洞裏坐著，從不說話，沒想到他會這麽厲害。”風道人沒再說話，盯著那名番僧，心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

巫苯瓦那法王擡手制止了士兵們的鼓噪，從輦上拿起一件轉筒嘛呢輪，也叫轉經筒。神廟的法師人手一件，黃銅所鑄，轉輪上還鑄有真言咒的字符。

瓦那法王手裏的轉經筒用純金鑄成的，筒壁上用綠松石、珊瑚和瑪瑙鑲嵌，筒身上的三組真言符是用白銀鑲嵌成的，華貴異常。

“嗡瑪遮麽耶薩雷德，嗡瑪遮麽耶薩雷德…”

瓦那法王手持轉經筒，輕輕地念著靜心咒，從第一字開始到最末一個字結束，每念一圈經筒轉動一圈，不多不少。

法王的靜心咒念了十數遍，倒地的將領終於能動了，艱難地爬起來撿起寶劍，遠遠地離開番僧的身邊。

徐階睜大眼睛，奇道：“念靜心咒，可以用來解除鎮魔咒帶來的影響？”這是南希仁波從來沒有說過的，沒想到這個表面老實的老法師還留了一手。

風道人瞟了他一眼，諷道：“你不是說真言咒很簡單，三咒心法數千萬言都是屁話嗎？”

徐階老臉一紅，這大半個月來他也學番僧的模樣，參悟無聲真言咒，卻總是不得其門而入，意外的是參悟的時候，神識的增強要比修練陰符經要快。

風道人這些天足不出戶在藏經樓讀經，對咒語術的了解比徐階要深入得多，說道：“鎮魔咒、禁固咒和靜心咒，相輔相成相生相克，每一個字的重新組合，還有三言、六言和八言都有不一樣的作用。否則數千萬言的經卷上，難道都是屁話嗎？學道要鉆，不要想當然就下結論。”

原來還能拆分組合？徐階心裏隱約捕捉到些什麽，可又不是太清晰。他一直在字形和字音上琢磨，沒想過將咒語分開來研究，風道人的話給他的參悟提供了新的方向。

瓦那法王臉色凝重起來，這名將領應該是受到禁固咒的禁固才不能動彈。可是這番僧沒有念出咒語，這是怎麽回事？他一時也想不通。

瓦那法王道：“你用何邪法使的真言咒法？神廟如今被外魔占據，魔鬼殺我法師害我教眾，待本法王解決此事再與你一戰。”

釋摩多迦神情嚴肅，合什道：“小僧受佛祖指引參悟出真正的真言咒法，法王所用的咒語術就像你所弘揚的教義一樣，引領眾生走向歧途。教法不正便是最大的魔，佛祖借外魔之手正本清源，引領法王走向正教之路。”

瓦那法王怒道：“胡說，我巫苯教法歷經千年的傳承，為蒼生百姓禳解無數的災禍，你竟汙蔑我教為魔教！”

釋摩多迦嘆道：“法王主張享樂，只修身不修心，不識我佛如來諸法妙諦，不讓其他教派在此傳教。所作所為已近乎魔，小僧當用我佛霹靂手段，點醒法王。”

“原來外魔是你引來的，本法王如你所願，與你一戰。誰是正道，誰是魔道，就讓真神來評判吧！”

瓦那法王心道，看來殘殺神廟法師的惡魔和番僧是同夥，都是來顛覆本教的。番僧詭異的施咒法他還沒有看透，心中殊無取勝的把握。但教派存亡之時，不得不奮力一搏。

巫苯瓦那法王走下轎輦，示意軍隊的士兵們退後。他來到道旁的一塊大石前，端坐石上。左手持轉經筒，右手成拈花狀。

“嗡瑪遮麽耶薩雷德…”

經筒轉動，一聲低沈的清吟。與之前萬人齊頌咒語時造成的山谷回音響徹群山不同，誦咒之音綿綿不絕，讓人擯棄所有爭強好勝之念，靜靜地坐下，無思無想。

風道人在山頂盤腿坐下，雙目緊閉，運起神識之力緊閉雙耳與之相抗。額頭的冷汗涔涔而下，小半時辰之後，終於放棄抵抗，進入無想狀態。

徐階聽不到數遍就已經跌入無想境，神識伴隨著咒語中傳來的安祥之力，興不起半點雜念。山腰處的那些普通人組成的軍隊，更加不堪，第一遍咒語響起便紛紛坐倒在地。

“嗔！——”

不知什麽時候，徐階的腦海裏就像是平靜無波的水面，被扔進去一塊巨大的石頭，興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。無想境被打破，他終於能夠感知和思考。

風道人長籲了一口氣，他也被這從神識內生出的聲音驚醒。

番僧站在那裏像一尊雕塑，一直沒有絲毫的動作。直到瓦那法王念了一千遍靜心咒，他的嘴唇動了動，一字破千咒，將所有人從無想境裏拉了出來。

瓦那法王的吟誦被打斷，再也持續不下去，驚恐的神情就像那個被番僧禁固的將軍一樣。

所有的人只有他是清醒的，他知道這番僧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，在他的腦海裏便聽到鎮魔咒，並且只用一個音就將他用靜心咒構築的無想境打破。他敗了，徹底的慘敗。

瓦那法王走下石臺，來到番僧的面前，將轉經筒放在地下，五體投地匍匐在番僧的腳下，親吻著他的腳面。

南希仁波的眼神悲憤，他知道這是高原地區戰敗的人，投降時才會做的動作。法王這麽做，證明他敗了，敗得心服口服。法王神聖的形像，在法師們和軍隊信眾們的心中瞬間崩塌。

風道人生平第一次感到世上還有人比他更加強大，深嘆了一口氣，對徐階說道：“徒兒，我們走吧，這裏已經屬於釋摩多迦。”

羅波峰的腳下，一處山谷，風道人和徐階停下飛馳的腳步。遙望著被冰雪覆蓋的山峰，有種神聖的感覺。

“釋摩多迦和瓦那法王都是普通人，身上即便有少許靈氣也不會運用，為何會這麽厲害？”

徐階對於兩人之間的咒語之戰，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。他只知道自己被瓦那法王的靜心咒帶入無想境，又被釋摩多迦用鎮魔咒喚醒。

風道人道：“這是念力的可怕之處，釋摩多迦二十年如一日專註苦修，產生的念力使出真言咒，已經沒有人能戰勝他。”

念力？念力！徐階在心裏默念，風道人無意中的一句話也許就是修練無言真言咒的關鍵，他覺得終於領悟到了真言咒的真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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